孔子论仁,把“恭、宽、信、敏、惠”并列,又以“仁—智”双提,看似零散的语录背后,其实藏着一条总体线索:仁不是孤立的美德,而是使众德得以生根、得以运行的底层系统。陈先生把它概括为“众德之本”,点破了仁的结构性位置——一旦抽掉仁,恭、宽、信、敏、惠便各自漂浮,既无法相互支撑,也难以持续发力。
反过来说,仁若无众德,又会空洞化。孔子说“仁者安仁,知者利仁”,安仁者把仁当空气,利仁者把仁当工具;两者缺一,仁便失去现实通道。现代社会不缺“利仁”之人——公益项目、企业CSR、影响力投资,都在“用”仁,但若缺乏“安仁”者的长期情感支撑,仁就可能被成本收益表稀释成公关修辞。2019年某互联网巨头高调宣布“百亿助农”,两年后却因数据注水被质疑,正是“智及之,仁不能守之”的当代注脚。
董仲舒“仁而不智,则爱而不别”一语,则把仁的普遍性与理智的分辨力并置。没有区分的仁爱容易滑向泛滥的同情,甚至制造新的不公。2021年河南水灾,大量民间救援队蜂拥而至,却因信息混乱、专业不足反而阻塞了生命通道;这恰好说明,仅有“想帮助”的冲动而无“会帮助”的智虑,仁爱也会变成甜蜜的暴力。
可见,仁的完整形态是一种“操作系统”:它向下兼容众德,向外接通礼仪制度,向上还要与理智协同。孔子所谓“动之不以礼,未善也”,便是把仁的最终校验场放在公共可见的礼仪与制度之中——仁爱必须借礼获得分寸,借智获得效率,借众德获得持久。
当我们把这条线索放回今日,便能理解许多看似矛盾的现象:一方面,公益捐赠总额年年攀升;另一方面,社会信任指数却持续走低。根子不在钱多钱少,而在仁的系统环节出现了断裂——礼的规范、智的分辨、众德的合力,没有同步跟进。仁一旦退化为情绪消费,就难免“得之必失之”。
因此,重建仁,并不是在道德高地上再加一个口号,而是修复那张让恭、宽、信、敏、惠能够彼此通气、并与现代制度对接的网络。网络通了,仁自然成为众德之本;网络断了,再动人的宣言也只是孤岛回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