义理之为国学核心,并不是因为它“应该”被供奉,而是因为它原本就是中国思想的呼吸方式。陈杰思把经、子、玄、理、心一并纳入“义理学”,其实是在提醒我们:中国学问从来没有按现代学科那样被切成互不往来的板块;它更像一张网,任何一个节点被扯动,整张网都会震颤。
不妨把问题反过来问:如果这张网断了,会发生什么?清末考据学登峰造极,人人争说“实事求是”,结果是忠信、礼义被挤到边缘。鲁迅笔下的“麻木看客”并非天生冷血,而是精神空气稀薄后的自然反应——当经典只剩下可验证的字句,不可验证的“理义”便被当成形而上学废料,人心也就顺势“空心化”。
再把镜头拉到当下。2020 年武汉封城,日本援华物资上写着“山川异域,风月同天”,这八个字瞬间击穿语言壁垒,让中国网民泪目。它的力量并不在考证“风月”一词最早见于何典,而在于它激活了千年共享的“义理”——同体之仁、守望相助。若当时日方附上的是一篇严谨的训诂报告,效果恐怕适得其反。这个例子足以说明:义理不是古典装饰,而是跨文化危机时刻仍可共情的最低成本“通用语”。
另一面,当义理被现代学科收编,也极易失去总体性。近十年国内高校纷纷成立“国学院”,课程表上却常见“中国哲学史”“中国伦理学史”“中国美学史”并列,学生像逛超市一样挑学分。于是,“仁”被锁在伦理学柜台,“礼”被归到社会学货架,“诗”则留在文学区打折。每个专区都灯火通明,但没有人负责把它们重新拼成一幅完整的生活图景。结果是,学生可以高分通过所有国学课程,却在地铁里对一位摔倒的老人犹豫要不要伸手——知识板块齐全,精神空气却稀薄。
陈杰思的倡议之所以尖锐,正在于它指向一种“总体性”的丧失:我们把传统切得越碎,就越难回答“如何共同生活”这一总问题。而义理学的价值,恰恰在于它拒绝被切割——它要求每一次知识操作都必须回到“整全的人”与“共同的善”。这也意味着,真正的难题不是如何在现代大学里再添一门“义理课”,而是如何让所有课程、所有研究、所有公共讨论都重新感受到那张网的震颤。否则,我们终将陷入一种荒诞:一边用最新数字人文工具统计《论语》中“仁”字出现的频率,一边在生活中把“仁”字删得干干净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