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人几千年都秉持儒家的观念,认为“人性本善”。中国人常说“良心发现”,这个俗语便是“性善论”最好的注脚。孟子道性善,他相信每个人都有仁义之心,即良心。(虽存乎人者,岂无仁义之心哉?其所以放其良心者,亦犹斧斤之于木也。旦旦而伐之,可以为美乎?”)(《孟子·告子上》)孟子还提出“四心说”,认为人皆有“恻隐之心”“羞恶之心”“辞让之心”和“是非之心”。这种“良心”是与生俱来的,所谓“天命之性”。
然而既然“人性本善”,“恶”从何而来?因为天性受到私欲的蒙蔽。王阳明在《大学问》里说小人“动于欲,蔽于私,而利害相攻,忿怒相激,则将戕物纪类,无所不为”。唐代李翱在《复性书》中认为无论圣人百姓,“性”都是一样的,纯净无暇,只是百姓往往受到“情”的遮蔽,看不见自己的“性”。他说:“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,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。喜怒哀惧爱恶欲,七者皆情之所为也。情既昏,性斯匿矣。非性之过也,七者循环而交来,故性不能充也。”他打比方说,水火本是纯净的,只是因为沙和烟,水才变得浑浊,火才变得阴郁,“沙”和“烟”,犹如人之情,虽暂时遮蔽纯洁的本性,却无损于“性”本身。
人性本善,所以孟子说:“人皆可以为尧舜”,恰如佛家说“人皆有佛性”一样。正因为人皆有“良知之性”,所以每个人都知道何为善,何为恶。《大学》有言:“小人闲居为不善,无所不至;见君子而后厌然,掩其不善而著其善。”也就是说,小人尽管无恶不作,但是他仍知道什么是善恶,所以在君子面前要掩盖自己的恶性,表现得像一个好人一样。
也许有人会说,人之所以知道善恶,是因为教育的缘故。这种看法可以从两个方面来驳斥。其一,若人非天性本善,因为教育才去恶得善,今日社会教育不可谓不发达,教育普及之广,前所未有,那是否可以说现代社会之道德水准远超古代?是否可以说受高等教育之人群,道德一定远胜愚昧之人?恐怕并非如此。其二,从整个人类角度来看,若非人性本善,何以人类有史以来,无论中西古今,何种社会形态,均劝人为善?这种教人为善的理念从何而来?若说统治阶层为奴役百姓,所以教百姓为善、做一个顺民,那统治阶层、达官雅士,一定都是无恶不作的恶人,然而事实并非如此。
儒家“君子”“小人”对举。何谓“小人”?一是小孩,二是蔽于私语、天性埋没之人。教育或教化之功效,并非改变小人之本性,而正是令其去除私欲,发现人类共有之天性。情欲寡浅,天性方得以彰显。老子说“损之又损,以至于无为”,正是此意。人之天性本是寂然不动、清净无为之本体。
现代人之所以惑于善恶之辩,乃是不知何谓“性”,将“情欲”也归于人性,所以雾里看花,辨不清,道不明。就像我们说一物之“属性”,“性”必然是“向来如此”、“不可变易”的,可以改变、今天这样明天那样,就不能叫“性”。人之情欲,正是一天一个模样,如风中扬尘,飘无定向,必得尘埃落定,方见亘古如一的朗朗乾坤,这才是“天命之性”,不增不减,不生不灭,一无所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