仁本主义大纲
一、缘起
我在《开生命新境界,创社会新文明》中谈到仁本主义时说:
“传统儒家虽说以仁为本,但对仁本的理解仍然不够透彻,在政治层面,更是仅仅停留在人本、民本的层面,而且由于缺乏制度的必要保障,人本、民本已扭曲为君本、‘国本’”(以君主为本、国家为本)”
某东海儒者认为太简略了,请我详细阐述。上网近十年,收获毁誉无数,多属轻浮巧利之徒所发,不足置意。但也有少数网友例外,该儒者便是“例外”之一,故对其要求不敢轻拒,且仁本主义大有意义、值得一述。
在东海之道中,仁本主义是一门极具综合性、系统性学说,如详细阐述,百千万字也不够。这里姑且提纲一下,以飨读者,并以此文为东海之道的小乘学作个小结吧。
二、主要特征
仁本主义在哲学上以心物一元论兼容唯心与唯物并纠其偏误。在本体界,仁超越心物,非心非物又亦心亦物----兼具心物两种性质;在现象界,心物一元体现为心中有物、物中有心、离心无物、离物无心。
仁本主义在本性上坚持性善论但能融纳和涵盖性恶学说。人类本性至善、习性多恶。性恶论停留在习性层面,误以习染为生命本性,属于“局部真理”。
仁本主义在体用问题上坚持熊十力师“体用不二”的原则。“体用不二”是熊十力思想体系中最基本的观念,强调“本体现象不二,道器不二,天人不二,心物不二,理欲不二,动静不二,知行不二,德慧知识不二,成己成物不二”,总称“体用不二”。
仁本主义在自他问题上兼顾利己与利他,认为利己利他都是人的本能,一体同仁,圆融无间。利己主义与利他主义一错一偏,皆宜纠而正之。
仁本主义在政治上主张王道,强调道德、文化、民意的三重合法性,其中又以民意合法性为政治基础,而这一基本合法性有赖于制度保障。故仁本主义汲纳民主和自由、会通法治和德治。
仁本主义在信仰上坚持良知信仰,反对神本主义,同时主张生佛平等、天人合一、万物一体,反对心外求法、心外拜神、心外拜天等各种教义。信仰最讲究一个信字,特别是文化人,在信仰的选择上,不仅要对社会、而且要对自己的灵性生命负责,来不得一点凌空捣虚、自欺欺人。
仁本主义在价值观和方法论上都倡导中庸之道,反对各种保守主义,同时警惕激进主义----不一定反对。例如政治上是改良还是革命,具体情况具体分析。汤武革命,不违主庸,洪杨造反,则是邪途。
仁本主义兼具现实主义精神与理想主义色彩,对现实既尊重又批判,在批判中超越。追求理想但不凌空捣虚,让理想扎根现实的土壤;尊重现实但不顺服保守,以理想指导现实的走向。
仁本主义主张,爱由近及远、由人及物,亲亲仁民爱物,有秩序而无局限;仁本主义爱国、爱民族但在根本上是一种天下主义。以天下主义包容而又纠爱国主义、民族主义之偏。
仁乃诸德之冠,所以仁本主义统率和涵盖所有道德原素,如义礼、智慧、诚信、恕道、孝道、中庸、温良恭俭让等,还包括和谐追求、经权思想、人道原则、人格主义等等儒理。
仁本主义认为古今中外各种“主义”尽管或偏或误,都有程度不同的合理性,纵然是根本大错的利己主义马克思主义,都不乏思想营养,故对待各种“主义”都坚持辨其劣、摄其优的原则,既批评,又包容。仁本主义对其它任何主义的任何批评以及批判,不论多么严厉,都坚持两个原则:如理如实(讲道理讲事实)和言论自由。
要特别强调的是,仁本主义唯独对专制主义及其附庸特权主义不予宽容。专制主义在一定的历史时间段里,不乏历史合法性和合理性,但在民主时代,任何形势的专制都是不人道、不仁义的。反对专制主义的方式可以因人因时因地而异,甚至反不反对也是个人的自由,但是,作为现代人特别是现代知识分子,对专制主义的反动性应有一种基本认识。
三、基本内容
仁本主义涵盖人本主义而超越之。
人本主义主要关注人的肉体身(至多兼及意识心),东海仁本主义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关注人的本心本性----本质生命和生命本质。正如我在《体用学发微》中所指出:
“儒家是人本主义、人道主义,更是仁本主义、仁道主义。前者以人为本,强调人的主体性,重视人的肉体生命,着眼于人的外部政治、社会之自由;后者以仁为人之本,强调道德良知的主体性,在重视人的肉体生命基础上进一步重视人的隐性、灵性生命,在注重外部政治、社会之自由的同时致力于人的内在意志、道德之自由。以仁为本位、围绕着本性良知转的仁本主义或曰良知主义,将为人类社会带来一次文明的大升级、大跃进,开创一个良知大放光芒、物质精神一并辉煌的新时代。”
因为肉身识心都是本心本性的作用和显化(意识心属于隐性生命系统,但对于本心本性而言,仍有“显”的性质)。人类必须通过肉身和识心,才有机会认识本心本性。两者的关系是不一不异的。
因此,仁本主义既特别关注人的本心本性、本质生命,同时又极为重视人的肉体生命和意识生命(前者与人本主义、自由主义有别,后者与佛道两家有异)。它同时具有“格物致知”科学精神、“正心诚意”的道德精神和“治国平天下”王道精神(包含民主精神。王道是民主的高级阶段)。
科学精神追求的是物质文明和物质自由,道德精神追求的是精神文明和道德自由,王道精神追求的是政治文明和社会自由。物质养生、制度卫身、道德健心,这一切都归结于“修身”----将人类生命不断地向至善的境界“修”去。
当然,“物质养生、制度卫身、道德健心”这么说也属方便之言,科学研究、制度建设、道德修养三方面是“一体同仁”、无法分割的。例如,科学对包括肉体、识心的研究(格物),到了一定程度,很有可能从科学的角度证道,即“发现本性的奥秘”。少数人可以借助修养之功、道德之力“识自本性”,人类普遍地认识生命本质、自己的“本来面目”,则有赖于科学尤其是研究人类身心的生命科学的进一步发展。
仁不仅是生命本质,而且是天地万物的本质,具有本源性、普遍性、终极性和超越性。东海持“万物皆仁”之说,与佛教认为山河大地也有佛性的观点相类(“大地众生皆有佛性”、“情与无情,同圆种智”)。只不过,其余生物非生物的“仁性”虽作为一种性质存在,却由于“肌体”陋劣而没有见性(即致良知)的条件和机会。唯独人类才有这个条件和机会。
董仲舒在《春秋繁露》中:“仁之美者在于天,天,仁也。天覆育万物,既化而成之,有养而成之,事功无已,终而复始,凡举归之以奉人。察于天之意,无穷极之仁也。人之受命于天也,取仁于天而仁也。”(《王道通三》)。这里的天,不是头顶顽空,而是指天道、即宇宙本体。所谓仁无穷极,有两层意思:一是无处不在;二是无时不在。
凡现象界的事物,包括人的身体和意识,都是幻相,都是仁的作用和幻化,作为本体的仁才是“真相”。说幻相不是完全虚幻不存在,而是属于时间性、空间性的存在,同时没有自性,“分化”、“分析”到最后就没有了。仁才是真正超越时间的永恒和超越空间的无限----同时又内在于一切时空、内在于宇宙万物。
上述每一个问题都是大问题,都值得加以详细、深入的阐述。仁本主义以儒为本、广摄佛道诸家及西方文化之优,是一门极具综合性、系统性学说,合起来一个字:仁;两个字:良知;散开来,百千万字、四十九年也说不尽。宋朝大儒程伊川先生论《中庸》时所说:
“其书始言一理,中散为万事,末复合为一理。放之则弥六合,卷之则退藏于密。其味无穷,皆实学也。善读者玩索而有德焉,则终身受用之,有不能尽者矣。”
此言正好借来形容仁本主义。仁与仁学,一本散而为万殊,万殊归而为一本,其大无外,其小无内,随缘而化,应物自然。古德有一首《宝月颂》,原是歌颂如来真空之性象宝月一样妙觉圆通、光照一切的,移来颂吾儒之“仁本”及东海之仁学,也颇为帖切。颂曰:
一轮明月当虚空,万国清光无障碍。
收之不聚拨不开,前之不进后不退。
彼非远兮此非进,表非外兮里非内。
同中有异异中同,问你傀儡会不会。
仁光普照,无远弗届,宇宙万物,无不深入。如明月当空,万国九州,均有光辉。收之不见其光聚,拨之不见其光开,前不见其光进,后不见其光退,照彼不远,照此不近,照表光非外,照里光非内。彼此远近,表里内外,同中有异,异中有同。仁之全体大用,至圆极通,不就象这轮宝月一样吗?
仁本主义即良知主义,我在良知诸论中对仁(即良知)的形上形下各个层次都有相当透彻的论述。枭文《大良知学纲要》更是仁本主义的一篇纲领性文件。另《无相大光明论》属于仁本主义的“内圣学”,《新礼学初论》诸文属于仁本主义的“外王学”,欢迎有志者一并参阅。
四、最高法印
综上所述可见,仁本主义是最高的道德法印,也是思想、理论、信仰、政治乃至科学等等各方面的基本法印(法印,佛教语,原指判定佛法的标准,如三法印。这里借用,相当于真理标准、最高标准等。)
古今中外,任何思想、学说和义理都是有漏、有限、有涯岸的,不仅基教教义、自由主义学说大有缺漏,便穷高极深的佛学和道学也难免偏差,可以被超越,唯独仁本主义,是浩瀚无涯、圆满无漏、至高无上之学。天下后世之人对它认识有深浅、证悟有高低,但永远无法超越它。(本文开头说以此文为东海之道的小乘学作结,并非指仁本主义仅为东海小乘学。在东海之道中,小乘大乘既不一又不异。仁本主义既是小乘又是大乘,随着我论述的深入,它将由浅至深、由低渐高,从小乘通向大乘)
不识仁本之人,将是无本之人;不解仁本之学,将是无体之学。任何学派宗派的任何学说义理,只要具有一定的先进性和真理度,就跳不出仁本主义的范畴,或者要向仁本主义靠拢。在不久的将来,仁本主义将作为一种新生命观和新文明观逐渐普及,逐渐成为区别先进与落后、文明与野蛮的一个最重要的标准。
任何违背仁本主义的精神原则的思想、行为、活动和运动,必定不合时宜、不得人心、不符道德原则,故必定偏颇、落后甚至反动。例如,政治若违仁本,易成苛政(乃至恶政暴政),信仰若违仁本,易沾邪味,科学若违仁本,易入邪道。不说违反、悖逆仁本主义原则,略有偏离,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,特别是在政治上、意识形态上。源头失之毫厘,结果差以千里,可不慎与?可不慎与!
仁本主义对于人类的一切内在修证和外部实践,包括各种生活实践、社会实践、政治实践、科学实践,都具有指导性作用和纲领性意义。自由运动作为当代中国最重要的先锋性、代表性的社会政治实践活动,理论上拨乱反正、道德上回小向大、行动上纠偏皈中,仁本主义更是当仁不让(如果自由运动再“顺服”着利己主义、本能主义及神本主义的导向继续下去,无异于自外中华文化土壤、自绝中华民族之根,无异于自轻自贱自我边缘自废内功,南辕北辙,东海于此有深忧焉。)
2008-6-27