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智”是儒家的一个重要人生境界,“学”则是儒家的一个基本原则。在讲“智”之前,必须先提到“学”。一个全面的人格的实现,在儒家文化看来是不能脱离“学”的。儒家所强调的是为己之学、身心之学、性命之学、体验之学,都可见儒家极为重视“学”。但“学”的理念的“中心点”首先是教我们如何学做人,同时也学做事,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”,就象征了“学”的精神。修身、治国、平天下就是学与用交互展开的关系。孔子说“行有余力,则以学文”,“十五而志于学,三十而立,四十而不惑,五十而耳顺,六十而知天命,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”,人的一生都是学的过程,可说是活到老,学到老。十五岁有志于学,到七十岁从心所欲不逾矩,假如孔子活到和释迦摩尼佛一样八十岁,最后八年他会怎么做呢?从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看,就他当然是想作什么就能作什么,同时又完全符合“礼”的规范,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,或许可以轻松一下了。但学如逆水行舟,不进则退,结果肯定不是这样。孔老先生是我们尊重的人师,他一定还要努力,他还要老当益壮努力进学。他自己也说“废寝忘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”,真正作到了“学而不厌,诲人不倦”。他认为学生颜回和他自己才有资格说是好学,可见《论语》的好学是一个很高的评价,所以他从不轻易说其他学生好学。有人问他那个学生好学,他说颜回最好学,可惜不幸短命而死,现在则看不到这样的人,没听说过好学的人了。我们翻读《论语》原文就可以看到这样的记载:“哀公问:‘弟子孰为好学?’孔子对曰:‘有颜回者好学,不迁怒,不贰过。不幸短命死矣。今也则无,未闻好学者也。’”但另一方面,好学也并不难!孔子说:“君子食无求饱,居无求安,敏于事而慎于言,就有道而正焉,可谓好学也已。”换成现在的语言就是一个人不要太重视饮食,太奢求好的生活条件,做事情要非常敏捷,讲话要极为慎重,还要找比他自己更有经验、更有德行的人,去求证自己一段时间以来的学习经验、体验经验和生命经验,这样的人就算是好学了。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对自己的人格发展,对自己人格发展进程中所碰到的问题和环境进行反思和改进,并作到长期坚持不懈,才能有实质性、精神性的进步。
受到儒家观点影响或与儒家文化关系密切的其他文明社会,都十分强调学的精神。譬如鸦片战争以后,日本先是学习兰学,也就是向荷兰学习,然后向英国、法国、德国甚至美国学习,其他几个亚洲国家也有类似的情况,都明显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。但是儒家的学而用的精神,主要是人的全面发展,不单纯是为了知识,也不单纯是为了技术。现在大家认为年轻人掌握的信息多,知识量大,技术熟悉程度高,象电脑一学就会,相比之下,我们这些老年人就落伍了。但是我想指出的是,数据不就是信息,信息也不就是知识,知识也不能等同于智慧。但我们往往将信息和知识、知识和智慧混为一谈。儒家将“知”解释为“智慧”,“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是知也”。能够知道自己不知道是知,这非常难,要靠你自己亲身的体验和亲身的经历。人生有些境遇是不能改变的,即使现代的基因技术也不能改变,像儒家所说的人格发展过程就是一个例证。由青年渐渐到壮年,由壮年渐渐到中年,由中年逐渐到老年,人生不能越过一个阶段而跳入另一阶段,不能先老年再中年,不能先死再中年。这是不可能的。再出现奇迹,也要经历这一切,走完这一生,因此,一切精神文明都不会过时。精神文明为什么永远都不能忽略呢?因为它根植于体验之学,是智慧的结晶。科学技术等领域的发展,总是越新越好、越快越好,但是从人生智慧看,传统的历史性源头,总是给人带来新的价值、意义与挑战。古代圣贤之书,也能在意义与价值方面对现代社会做出回应,提供智慧的源泉。譬如现在重新看《传习录》,就能感到王阳明对我们的强烈震撼。这是不同于西方纯粹功利主义所追求的价值与意义的精神性震撼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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