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如我们不能苛责一切人一样,也不能苛责古代的圣贤。
摩西是基督文化的“先知”。但是,细研欧洲中世纪宗教暗夜的产生,大概和他当年出埃及时的极力建教有关。摩西建教的第一要义,便是尊崇一神,这就为人类与生命立起了一位“主宰者”。这位主宰者又是所谓“公义”的化身。我们无法追究摩西及大量犹太先知所谓的“公义”的具体内容、具体含义。这个文化所追求的“公义”,事实上是把每个生命本有的价值,交给那个主宰者去判断。
这能是真正的“公义”吗?在摩西心目中,这个问题并不是非常重要的。原因是,他已经把“公义”的裁决权交给了那位主宰者、救度者、造物者。正因为如此,“公义”的标准不在人间,而在天堂。这个“公义”,事实上就是这位主宰者的意志。这位主宰者的意志是否真正是公义呢?天知道。
这种“公义”说到底还是一种“信仰”。
“信仰”是否正确,被信仰者即这位所谓主宰者的真实用心就成关键了。
这位主宰者是否有了般若智慧?如果有,他的意愿就是真公义,不然即便他能随时“致良知”,他的意志未必就是真正的“公义”。
但从《创世纪》看,这位主宰者远没有达到这种究竟。这样,他的“公义”就自然不是十分圆满了。
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,这种“公义”观一旦落实于整个西方文化,就要靠人间人的“公义”观来补充了。
在基督文化传入欧洲以前,欧洲主要是各色海盗集团的城邦领地。基本文化形态是城邦海盗内部的民主,(这个民主是不给自己的奴隶的)。准确说是绿林好汉大碗喝酒,大块吃肉,论秤分金的“民主”。其内部也有阶级;平民、贵族、教士得利是不一样的。但由于是抢来的利益,这种有等级的分赃,是所有成员都可以接受的,因为大家事先有约定。这个约定后来就演变为“法律”。
从此,这个文化圈子里的“公义”就靠“法律”来维护。这种海盗分赃的公义,与宗教教主的主宰者“公义”结合成了一体。在人类社会大行其道了数千年。这对于摩西及其“主”,实在是莫大的讽刺。
其实,当摩西的宗教立法,一提“公义”二字就已经说明他本身就不究竟了。在“有相”的世界,一切是利益、功利,在这个前提下说公义,本身就是一个笑话。
更可笑的是,这种荒唐稀奇的历史统治到了康德这样的哲学家那里,竟然被归为生命自体的“先天道德律令”。康德先生,你以为人只是动物,你说的“先天道德律令”莫过是给动物穿上了一件花衣裳,嗨!有再花哨的穿着,到底还是动物呀!今天许多我们的国人,竟然把这种稀奇古怪的历史大杂烩,说成了什么“普世价值”?!
直到目前为止,国人中对上述“公义”观的顶礼膜拜肉麻吹捧,几乎到了极致。似乎中国不实现这种“普世价值”,就进不了人类文明现代化的圈子。
这些人们忘了一点,这种普世价值,这种“公义”观,只是人家圈子内的事,绝不会普及一切人类。美、欧各国如果真认为他们秉持的是全人类的“公义”,那就要取消移民法,令全世界的一切人都可以自由移民进他的国度,享受这种“普世价值”。这可能吗?
更重要的是,这些小圈子,之所以可以推行他们所谓的“公义”,是他们早就抢够了。全世界的资源财富几乎百分之五、六十集中在他们手中。不足百分之十的人口,享受百分之五、六十的资源,还要大喊自己是高举“公义”大旗的,这是不是一种滑稽的强盗逻辑呢?
对于许多国人来讲,他们没有仔细思考这些问题。这种“公义”观,即分赃的“公义”观,在中国是根本办不到的。中国人口是全世界的五分之一。如果依美、欧的情况,我们就应该独占全部的地球资源,供我们享受,这可能吗?
既然没有这种可能,那又怎么把他们的“公义”观搬到我们国土上来呢?
我们不是政治家,提不出解决这个问题的灵丹妙药。
我们只能是向大家介绍中国文化自己的“公义”观。大家可以将二者详加对比。至于取舍,那是各人的事,也可以说是“天”、“佛”、“道”的意志。因为在我们眼中,无人不是佛。
正如我们前几篇文章所反复讲的,中国文化有一个极大的特点,就是自走出鬼神文明的最初一刻,就绝对不树立一个主宰者身份的人格神,如耶和华、基督式的人物。
正由于此,中国文化的“义”,虽然从概念说,与西方文化的“公义”有极大的类似性,而历史内涵却是大大不一样的。
西方的“公义”、“正义”是由三个方面组成的。
第一,神——耶和华的“公义”,这必以一神尊崇为前提,以先知
的语言为前提,以教规教诫为前提。
第二,这个文化进入地中海北岸之后,与当地的海盗集团文化相
结合,就又加上了一个前提,这便以贵族、平民的利益为前提。这个前提没有什么神秘性,全取决于海盗集团内部的利益平衡,以致约定俗成为“法律”。这便是我们今天畅行于世界的自由民主政体的前身。
第三,长期的历史沉淀,造成了一个假象,似乎这些“公义”本
身即是“公平”和“正义”,是先天便存在于人类意识中的东西。加上他们哲学家,如康德这样人物的似是而非的提炼升华,这一切文化积淀似乎真的成了一种“先天道德律令”。这种意识又反过来在社会意识中成为了一种“公理”。
中国文化“义”的来历可是完全不一样。
首先中国文化没有一个定位一尊的主宰者人格神,只有我心认定
的“天”、“佛”、“道”。准确说中国人只承认生命本体本身。更具体说,就是“我”的“当下”的“良知”。
中国文化没有“先知”,只有“圣人”。“先知”听从“附体”之“耳”,“圣人”听从“良知”之“心”。说穿了,西方的“公义”是被心外之物左右的,中国的“义”是被每个人自己的“心”左右的。
“义”的本字是“義”,从“我”从“羊”。“我”,赴战场之人;“羊”,祭祀。
中国自黄帝、尧、舜、禹时代起,虽然各种祭祀仍然保留,但“心祭”还是最重要的。其实,我们为“致良知”讲了许多,就是说的这种“心祭”。
“心祭”必“尚德”、“崇德”,而这个“德”,并不是我们今天说的个人的道德品质,而是“天意”、“佛意”、“道意”的显现。中国文化“道”、“德”联用,就是说,孤立的个人无德无不德,只有“道”本身才有真正的“德”。这个“德”,随时、随地、随事、随心而显,无标准、无规则、无定义,只看一个“当”与“不当”。所以:
“义”的本义是“宜”。
进一步说,“我”合了天之德,佛之德,道之德,我自然“得”。《大学》中“虑而能得”的“得”字的本义,正是这个“德”。
古文“德”、“得”相通。
天之德合于我,我合天之德,我当然有德。有德之人,必得。
说到底是一个“宜”。
冷必衣、饥必食、热必荫......这便是最简单的“宜”。
“宜”的复杂形态就是“致良知”。
“义”为什么会有了后来中国文化的广泛引申呢?
这就是中国文化对待“良知”的态度了。
“良知”的表现与要求,并不完全是我人自己主观意识所幻想的,成功、愉悦、善行、良行......
“良知”一旦超越我们心理可以接受的,怎么办?
“义无反顾”。
“义”便是一旦致了“良知”,绝无反顾。也就是说,一旦己心认为某事非作不可,对天、对佛、对道是“宜”,我人必是“义无反顾”。
“宜”是自己当下的认知判断,但未必合于我头脑中固有的“美之为美”、“知见立知”的观念。怎么办?
“义无反顾”。
正是由于此,所以“義”字的下面为“我”,即出征拼命拼争之“我”,怀戈待旦之“我”。“羊”则是祭天,即问天意、佛意、道意如何。
“宜”则“必行”,舍身忘我也“必行”。
不“宜”则“不行”,不管多么大的诱惑,也不“行”。
“宜”,义也。义中可以有利,也可能无利,终是大利于我。因为“天”、“道”、“佛”,不可能不利于“我”的大解脱。因为天、佛、道永恒的目的只有一个:步步引我大解脱。
“不义而富且贵,于我如浮云”,暂时的、浅薄,无关于我通天达佛者,不管什么“利”,我也坚决不取。
義者,义者,“良知”获得后的决心。仍然是一个无主宰,一切皆我心的“觉悟”。
“觉悟”永远不是空道理的觉悟,永远是在“事”中之“觉”,这便是“致良知”。一旦致良知,肯定“义无反顾”。所以:
《国语•周语》:“义,所以判断事宜也”。
《论语•阳货》:“君子义以为止。”
“君子义以为质。”
“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。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。”
《论语•为政》:“见义不为,无勇也。”
《论语•里仁》:“君子喻于义,小人喻于利”。
《孟子》:“义者,心之制,事之宜也”。
说得最清楚的是孟子。我希望人们反复读诵孟子给“义”下的定义:
“心之制,事之宜”
永远抓住这六个字,也就抓住了中国文化的“魂”。具体落入“实践理性”的实操中,就是“致良知”。
但是,和世间的任何事物是一样的,一旦某种事物,某种道德,反复出现之后,必然导致“天下皆以美之为美,斯恶己”;“知见立知,即无明本”。
用哲学的语言说,内容被抽空了,形式被保存下来。也就另外发展成一个新事物了。比如古希腊平民与贵族为了勇猛抢掠他人,广泛开展锻炼身体的“军训”,在今天竟成了奥林匹克运动。萨满的跳大神成了今天的二人转,最后成就了赵本山小品。原始巫术是今日音乐歌舞的祖宗。只为记忆的文字,今日发展成了“文学”。
“义”到了董仲舒时代就开始变味了。
“正其义而不谋其利,明其道不计其功”。
“德”与“得”分离了,“义”与“宜”破裂了。
清人颜元批得好:“全不谋计功,是空寂,是腐儒。”
如果你读完了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》,你就会发现,一个“义”字完全被架空为一种,几乎成了全民族都应尊崇的美德。
关羽在三国时代,实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,准确的说,只是一个心胸狭隘的莽夫。但是,在《三国演义》中被大大神化了。一部《三国演义》就是为了神化一个“义”字。《三国演义》这个特点正好被后来的清人多尔衮所利用,一个“义”字令多少汉人成了汉奸。
今天人讲《三国演义》不知这个主题,肆意胡乱东扯西拉实是又一次“升华”。恰如萨满变成今日的赵本山。
由于历史的沉淀完全不一样,这便使得东西方的“义文化”全然不同。如果简单区别,应该是这样的:
西方的“正义”,是人对社会,对上天,对法律,对主宰者的渴求。“正义”实际上只是一种“公平”。准确说,是弱者的“义文化”。
东方的“义”文化,则完全不同。是一种个人的道德圆满,智慧圆满,义不容辞,义无反顾,舍身全义。这种“义文化”完全不乞求外在任何力量支撑。什么社会,什么法律,什么上天,全不求,只求我“心”的圆满。准确的说,这是强者的“义文化”。
为什么会成就如此的分野呢?这是因为中国文化一切问“己心”,西方文化一切问“上帝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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