仁是孔子学说的核心概念, 孔子的仁学奠定了儒家学说的理论基础, 此后, 对仁的理解和阐释就成为历代儒者必须进行的一项重要的、基础性的理论工作, 并由此展开了不同时期儒家学说的丰富内容。其中, 孟子对孔子的仁学作了最重要的阐释和发挥, 丰富和发展了孔子的仁学, 在儒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。本文拟对这一以往只是零散地被涉及的内容进行专题研究, 以求对展现孟子在儒学思想史上的重要地位有所裨益。
一、以心性论仁
仁无疑是孔子最重要的思想, 孔子以仁为基石建立了自己的思想体系。然而孔子论仁, 只是就事论事, 随问而答, 缺乏集中而详尽的论述。特别是孔子尚没有将“仁”与“心”、“性”联系起来进行自觉的思考。孟子则不同, 以心性论仁是孟子思想的一个重要特色。由于孟子注重从心性论的层次和高度来理解和阐发仁的思想, 不仅使仁学获得了强有力的论证, 而且也使得他的仁论新意迭出, 具有较强的哲理性, 内容也更为丰富, 对孔子的仁学作出了重要的推进。
在孔子对仁的界定中, 最重要的有两条, 一是仁者“爱人”, 一是“克己复礼为仁”。前者是以仁待人, 后者是以仁律己, 合起来则涵盖了人类道德生活的全部范围。然而, 孔子只是提出了人类的道德生活应当以仁为基本原则, 而仁从何而来、将仁确立为基本的道德原则的根据是什么, 也就是说人为什么必须以仁待人和律己, 诸如此类的问题孔子实际上并没有回答。因而可以说, 孔子的仁学还有待于从更深的层面加以论证。这一重要的理论工作, 主要就是由孟子所担当并完成的。
孟子论仁, 多与“心”紧密相联。孟子反复申明“恻隐之心, 仁之端也”(《孟子•公孙丑上》,下引《孟子》只标出篇名) , 在他看来, “恻隐之心”是仁的存在状态, 仁就是通过“恻隐之心”表现出来的。人虽然还有“羞恶”、“辞让”、“是非”等不同的“心”, 但它们在孟子那里, 都不具有“恻隐之心”那样的分量, 这一点, 我们从“仁, 人心也; 义, 人路也” (《告子上》)一句就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了。“仁, 人心也”是一个很重要的命题: 仁不是别的, 就是人的本心, 就是心的最基本的属性。孟子此说, 为仁找到了内在的心理根据, 从而开辟了儒家以心论仁的新阶段。也正是由于论证仁的需要, 孟子对“心”予以了格外的关注: 在《孟子》中, “心”字凡126见, 而《论语》中“心”字只出现了6次。
孟子将仁与心相联, 肯定了人的本心是仁的, 但仅作出这样的判断是不够的, 还必须进一步论证人心何以是仁的, 或曰仁何以就是人心的基本属性。对于这个问题, 孟子的论证是通过引进“性”这一范畴而进行的。在孔子的时代, 人性问题尚未引起人们的关注。孔子关于人性的论述, 只有《论语•阳货》中“性相近也, 习相远也”一条。这一论断肯定了人有共同的本性, 但这一本性是什么、应如何看待, 孔子却没有进一步申说。到了孟子的时代, 人性问题成为思想界的一个热门话题。战国中期, 百家争鸣达到了高潮, 出现了关于人性问题的很多观点, 孟子则以其特点鲜明的性善论卓立于诸子之林。
孟子的性善论主要是通过与告子的辩论而展开的。告子认为“生之谓性”、“食色性也”, 他所谓的性是指人与生俱来的物质欲望或自然本能。孟子对此不以为然, 他指出: “天下之言性也, 则故而已矣。故者以利为本。” (《离娄下》)孟子这里批评人们把天生就“已然”如此的“故” (本能) 当作性, 因此他们就只能是以利害来言性了。在孟子看来, 这正是人们在人性问题上陷入误区的原因所在。那么, 与生俱来的趋利避害的本能为什么不能作为人的性呢? 孟子的理由是, 如果以这些东西为性, 就不能把人和动物区别开来了。在他看来, 人之性应该是“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” (同上) 、即人之所以为人的特殊属性, 这种特殊属性只能是道德, 因为唯独人才具有道德意识。孟子认为, 这种道德心或道德意识也是人与生俱来的, 他称之为“良知”、“良能”, 并把具有“良知”、“良能”的心称为“良心”、“本心”。至此我们可以看到, 在孟子那里, 人与生俱来的“性”包括两方面的内容, 一是趋利避害的求生本能, 一是道德属性, 前者是人之同于禽兽者, 后者是人之异于禽兽者。而孟子之所以坚定不移地把后者作为人之本质属性而排斥了前者, 乃是由于后者实为心之性, 而前者则与心基本无关。因而, 从传世典籍来看, 是孟子率先将心与性紧紧地结合在了一起: 离开心就不能说明性, 离开性也无法理解心, 儒家学说在孟子这里遂进入了心性论的层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