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“爱人”释仁,体现了“爱”之情怀的普遍性。对这一普遍性最典型的表述,就是孔子“泛爱众”的主张。“众”指大众、众人,由此,广泛地爱大众与“爱人”就是同一含义:仁者爱人,就是广泛地爱大众、爱众人。但孔子不是只讲“泛爱众”,他还要求“亲仁”,“泛爱众而亲仁”也。
与“泛爱众”意涵的相对确定不同,“亲仁”则需要更多的解释。“亲仁”之“仁”与“众”相对,通常指有别于大众的特殊之人——有仁德的人。“有仁德的人”是一个相对的概念,不等于德行绝对完美的“仁人”,因为后者事实上是一个难以企及的目标。按《论语》,孔子于人生的境界划分,大致是圣人、仁人、善人、有恒者,他未见过圣人,也从未称许过谁为仁人,感叹连善人都未能得见,“得见有恒者,斯可矣”。即便孔子最为称道、被列为“四科十哲”之首的颜渊,也只是“回也,其心三月不违仁,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”。“三月”虽不一定是实指,但和“日月”相联系,作为一个量的概念则是无疑的。包括“日月至焉”的孔子其他学生在内,“亲仁”就是指亲近有仁德的人。“亲近”自然是“爱”意的表达,但如果就释“亲”为爱,则与“泛爱众”区分不开——后者本来也包括有仁德的人在内。孔子并称“爱众”与“亲仁”,意图是要说二者有所不同。这个不同的关键点,就在“爱”作为普遍之爱的一般原则必须始终坚守,尤其是对于国家的统治者而言。在《礼记·哀公问》中,孔子答哀公如何“为政”时,核心的观念就是“古之为政,爱人为大(先)”。在国家管理中,爱人是第一优先的事项。但是,不论是统治者还是一般的读书人,爱之施与者本身也有提升自己的道德境界的问题,亲近有仁德的人就成为现实的选择,《论语》所谓“以友辅仁”,表达的正是这一方面的思想。
亲仁亦亲德
“亲近有仁德的人”只是“亲仁”的一种理解,通常还有相关联的另一种理解,就是亲近的对象不是“人”而是“德”,“亲仁”就是指亲近“仁德”这种德性。孔子一生,最重视的就是仁德,亲近仁德,可以从选择人的居所入手。所谓“里仁为美。择不处仁,焉得知(智)?”人若知道选择有仁德风尚的安居之所,其境界的提升就会事半功倍。就仁与智的关系而言,孔子喜欢进行对照比较,比方“知者乐水,仁者乐山;知者动,仁者静;知者乐,仁者寿”等等,仁、智双方分别体现了仁德与智慧的不同志趣和特色。但在“里仁”这里,仁与智却统一了起来:如果不知道选择良善的居所,那一定就是不聪明而无智慧的人。
择仁而居,亲近仁德,引向的是身心的平和安顿,故“亲仁”的目的在“安仁”。“仁者安仁”是孔子对有仁德的人的期待。人不论是处于顺境还是逆境,不论是贫还是富,是穷还是达,都需要安然坚守仁德而不动摇。显然,如此的“亲仁”是离不开人的意志力的,而且这是一个需要坚守终身的品格:“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,造次必于是,颠沛必于是”。人能安于仁,一生便不会有什么大错,“苟志于仁矣,无恶也”。
在孔子那里,不论是安于仁,还是志于仁,总体上都是“亲仁”。那么,如何实现“亲仁”呢?择仁而居自然是外在的方式,还有内在的方式,此即《论语》所谓“博学而笃志,切问而近思,仁在其中矣”。人亲近或走向仁德,不是空洞的观念感受,而是真实的“学而思”的实践,人不论是“不违(仁)”还是“至焉(仁)”,都是一个动态的过程,“仁”就存在于这种不懈不止的“亲仁”(求仁)的努力之中,由此也表现出儒家仁德鲜明的实践特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