哲学或宗教是民族文化的核心。在中国文化中,哲学与宗教相比,哲学更占有主导的地位(戴震《原善》卷上云“天人之道,经之大训萃焉”,经书以及子、史、集中讲“天人之道”的“大训”即是中国传统的哲学)。因此,中国哲学的特点更集中地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主流价值取向,与中华民族精神有着更密切的关系。
老子与儒家持有不同的价值取向,所谓“大道废,有仁义”(十八章),“夫礼者,忠信之薄而乱之首”(三十八章);但从老子主张“绝仁弃义(竹简本作‘绝伪弃诈’),民复孝慈”(十九章)等等看,这又透露出老子与儒家有着某种相同的价值取向,即其所批判的只是仁、义、礼的虚伪和强制,是儒家道德在君主制下发生的一些“异化”现象,而其主张“忠信”之厚、“孝慈”之实则是与儒家相同的。老子虽然说“天地不仁”、“圣人不仁”(五章),但又说“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”(七十九章),“圣人常无心,以百姓心为心”(四十九章),这说明老子所主张的“自然”在本质上仍是向善的,老子所推崇的“圣人”仍是以民为本的。荀子曾批评“老子有见于诎(屈),无见于信(伸)”(《荀子·天论》),但老子的“贵柔”“大直若屈”“进道若退”与儒家所推崇的刚健有为、积极进取实亦形成一种互补的关系,这两者正是中国文化的“一阴一阳”、“刚柔相济”,亦即《易传》所说的“君子知微知彰,知柔知刚,万夫之望”。
1.本体论与宇宙论的合一。除了佛教哲学讲本体之实与现象之幻的“自然之两分”外,中国哲学的本根论“讲本根与事物的区别,不在于实幻之不同,而在于本末、原流、根支之不同。万有众象同属实在,不惟本根为实而已”[13]。这里的“本末、原流、根支”的关系,实就是把本体论与宇宙论结合起来。若无“本体论”的意涵,则“本根”不足以成为“人事”的根据;若只讲“本体论”而没有“宇宙论”之生生的意涵,则“万有众象”即非实在,而“人事”亦为幻,又何必“明”之?正因此,除了佛教哲学外,中国哲学的各家各派对本体论与宇宙论或有侧重(如汉代哲学主要讲宇宙论,而魏晋玄学主要讲本体论),但并无把本体论与宇宙论截然二分者[14]。正是因为把本体论与宇宙论结合起来,中国哲学的“推天道以明人事”才有意义。如《中庸》所谓“诚者天之道也,诚之者人之道也”,其前提即肯定了天与人的实在性(“诚者,真实无妄”),人道之“诚之”就是要在这个实在的世界中努力做到道德的真诚,所谓“立天下之大本,知天地之化育”是把本体论与宇宙论结合起来。《易传·系辞上》说:“易有太极,是生两仪”,“天地变化,圣人效之”,如果说“太极”是本体,那么“两仪”或“天地”就是本体所“生”者,只有这样才能保障“天地变化”的实在性,而“天地变化”若非实在,圣人又何必“效之”?魏晋王弼的贵无论,强调“以无为本”,而他说“母,本也;子,末也”(《老子注》五十二章),“仁义,母之所生”,“守母以存其子,崇本以举其末”(《老子注》三十八章),这也是把本体论与宇宙论结合起来,不如此则其不足以讲“安者实安”,“存者实存”,“天地实大”,“仁德实著”(《老子指略》)。至于宋明理学的开山之作《太极图说》,其把本体论与宇宙论结合起来更不待详说。
2.性与天道合一。自老子提出“孔德之容,惟道是从”,《中庸》提出“天命之谓性”,还有郭店楚简所谓“性自命出,命自天降”(《性自命出》),孟子所谓“知其性则知天”(《孟子·尽心上》),中国哲学即有了“性与天道合一”的特点。人性在中国哲学中即是指人之与生俱来、生而即有的本性,它源于天道(《荀子·性恶》亦云“凡性者,天之就也”),又内在于人,故而人性论成为天道与人道相交接的枢纽,是中国哲学“推天道以明人事”的一个关键环节。如张载所说:“天人异用,不足以言诚”,“性与天道合一存乎诚”(《正蒙·诚明》)。在“性与天道合一”的形而上学中就已标示了天道与人道的实在性,由此而可以推明“人事”应该如何。
关于中华民族精神,它是与中华民族在近代的觉醒和对“民族国家”的自觉相联系的。孙中山在其三民主义中首倡“民族主义”,他说“民族主义就是国族主义”[15],所谓“国族”就是对“民族国家”的自觉。他认为中国在近代之所以“一落千丈”,此中最大的原因“就是由于失了民族的精神”,“我们今天要恢复民族的地位,就先要恢复民族的精神”。他主张继承和发扬“中国固有的道德”,“首是忠孝,次是仁爱,其次是信义,其次是和平”,“我们固有的东西,如果是好的,当然是要保存,不好的才可以放弃”。比如“忠”的观念,“我们在民国之内,照道理上说,还是要尽忠,不忠于君,要忠于国,要忠于民,要为四万万人去效忠”。他又说:“把仁爱恢复起来,再去发扬光大,便是中国固有的精神。”“中国更有一种极好的道德,是爱和平”,“这种特别的好道德,便是我们民族的精神”。“中国如果强盛起来,我们不但是要恢复民族的地位,还要对于世界负一个大责任”,“担负这个责任,便是我们民族的真精神”。[16] 孙中山对中华民族精神的论述,至今仍有重要的意义。比如,孙中山说的“不忠于君,要忠于国,要忠于民”,这实已指出了儒家的伦理道德在近现代不仅要有相“因”的继承,而且也要有所“损益”以与当代社会相适应,与现代文明相协调。又比如,孙中山在提出“振兴中华”的同时,就已指出他所讲的“民族主义”就是“求各民族平等的主义”,这也就是中国“永不称霸”,他所祈盼的“中国如果强盛起来”如今正在成为现实,而中国如何发扬“民族的真精神”,走和平的外交路线,“对于世界负一个大责任”,这也是我们面临的现实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