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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以贯之,终身行之”的含义(武科大周帆)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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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现在要讨论"忠恕"的地位,并在这一过程中继续阐明"忠恕"的涵义。首先看孔子与其弟子的两段对话∶
  子曰∶"参乎!吾道一以贯之。"曾子曰∶"唯"。子出,门人问曰∶"何谓也?"曾子曰∶"夫子之道,忠恕而巳矣。"
  子贡问曰∶"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?"子曰∶"其恕乎!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"
  "一以贯之","终身行之"--我们打算就以这两句话来说明忠恕在个人道德体系中的地位。
  "终身行之"比较容易解释,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可以终身实行恕道、 终身奉行"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"北宋范纯仁一生行事就可以看作是对这句话的一个好注脚,他从布衣至宰相,"夷易宽简,不以声色加人,义之所在,则挺然不可屈。"他看到王安石变法的弊端,就挺身而出,不怕贬黜而直言相争,但当后来司马光执政,要尽去新法时,他又说∶"把那些过头的去掉就可以了。"他反对蔡榷,但当大臣们廷议蔡榷的一首诗是谤讪时, 他却认为不可以如此兴诗狱,他也不同意将蔡榷贬流新州,认为∶"此路荆棘已七八十年,吾辈开之,恐不自免。"因而竟被认为是与蔡榷一党。后来, 当形势变化,司马光、苏辙等又受到攻击时,他又挺身为之辩护。他在章 为相时,上疏为被贬之吕大防申述,结果自己也被贬永州安置。这时虽然他眼睛已经失明,却欣然上路,路上他的几个儿子常说怨恨章 的话,什么都怪罪于章 ,他就制止他们,后来船在江上翻了,他被救起,一身湿淋淋地对儿子们说"这总不是章 干的吧!" 范纯仁这样总结自己的一生∶"吾生平所学,得之忠恕二字, 一生用之不尽。"并告诫子弟说∶"惟俭可以助廉,惟恕可以成德。""苟能以责人之心责己,恕己之心恕人,不患不至圣贤地位也"。
  这里我们还需要特别提一下 "可以终身行之" 中的"可以"两字,"可以"两字点出了相对于履行其它义务来,力行恕道最不容易犯错误的特征。履行其它的义务有时要求一种较高的理智判断能力,而恕道正如我们前节所解释的,只不过是"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""不对他人行不义"罢了, 这比"如何对他人行善"的判断要容易得多。"忠恕之道"本身的提炼和概括是浸透着理性的,它表现了对人的地位和本性的清醒认识,但就实际的践履来说,却是相对比较容易的。恕道就意味着宽宏大量,虚心谅解,严以责己,宽以待人,这确实是最不容易对他人构成伤害的一种义务, 因为它主要是责己、约己,如果说真的造成什么损害的话,那么损害到的也只是自己。履行这一义务只有力不足之忧,而很少有行过头之弊。它也不象"孝悌有时",它是面对所有人的,而人活着就有交往, 从这一点说也是"可以终身行之","普遍行之"。
  "终身行之"的有些意思我们后面还要提到,现在让我们再来看"一以贯之"。"一以贯之"的意思从字面上本来也不难理解,按我们现有的常识去解释,也不致有什么大错∶亦即,"以一贯之",通俗地说,就是"以一个东西贯穿始终或全部"。但是,对这句话的解释由于还有一些历史的公案,我们也就还有必要把它的意思再梳理一下。
  北宋邢 疏《论语》"一以贯之"章说∶"贯,统也","忠谓尽中心也,恕谓忖己度物也。言夫子之道唯以忠恕一理以统天下之理,更无他法。"这里释"贯"为"统","统"有居高临下"统摄"之义,说"唯以忠恕一理以统天下之理,更无他法"看来太绝对了一点,因为,"仁"在夫子之道中不是一个更具统摄性的概念吗?甚至其它的一些概念,如礼、敬、诚、信等,在孔子学说中不也有与"恕"大致相当甚至更高的概括性吗?
  南宋朱子承程颐之说,把忠、恕分开,相应地把"一"和"贯"也分开,"一是忠,贯是恕"。一是一本、一心,这一本、一心就是"一个真实自家心下道理",就是"真实无妄",在圣人那里就是"诚",而在一般人这里则是"忠";而"贯"则是"通","贯"即通万事。"贯"也就是要以"恕"贯乎万物之间,把忠于一己之心拽转头,变为忠于他人之心;合起来说,"一以贯之"也就是以"一心应万事"。打个比方,这就好象一棵树,忠是本根,而恕是枝叶;这又好象用绳索串铜钱,绳索是一,即忠,串是贯,即恕。
  这样,"一以贯之"也就可以说是"以一贯之",这里的"一"不是"忠恕",而只是"忠恕"中的"忠"。而"忠"也就是"心",就是"诚", 因而,在宋儒心、性、理合一的道德形上学中,以忠"贯"也就等于以心"贯",以诚"贯",以性"贯",以理"贯"了。这当然说得通。 这不仅克服了上面邢 的以忠恕一理来统天下之理难于自圆其说的困难,而且上升到了哲学本体论的高度,这是一种把儒学融汇贯通为一个道德形上学体系的很有意义的努力。所以,宋儒,还有后续的明儒,都喜欢说"一贯之道。"
  但这样说也有一个困难,就是离开原义似乎太远。当然,发展就是离开原点,就是从出发点走开。但以上所说即是作为对孔子原话的直接解释, 就不能不考虑到原义。而我们仔细察看一下就会心生疑问∶把忠、恕分开,再把仅仅"忠"作为"一贯之道",是不是离开了孔子的原义呢?曾子说"忠恕",孔子直接说"恕",而这里的"恕"也就是"忠恕",宋儒对此是肯定无疑的,他们强调恕与心的联系∶恕离不开忠,"恕自忠发"。但另一方面,是不是此处要一以贯之的"忠"也离不开"恕"呢?孔子在此所说的"忠"并不是一般的"忠",单纯的"忠",而正是与恕联系在一起的忠,即一颗恕心、一腔恕意, 他并且不止一次给"恕"或"忠恕"下了明确无误的定义∶这就是"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"。所以,讲"忠恕"是"一贯之道",可以"终身行之"不能脱离这一特定含义,忠恕在此是不能分开的,"一以贯之"就不是仅仅以"忠"一以贯之,而还是以"忠恕"一以贯之。而在宋儒的解释中, 恕意是不是已经悄然淡化甚至失落了呢?"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"的意思是不是已经不见了呢?恕当然要诚,但从一颗诚心里是否就能推出恕意,从而诚心就代表了恕呢?若按宋儒的解释,"一以贯之"的实际上是忠,他们认为要在这个意义上理解"忠恕"是"一贯之道",那未,凡可以与忠联接在一起的德性就都可以说是"一贯之道"了,甚至一切德性都可以说是"一贯之道"了,因为,有什么德性不和忠、不和诚联系在一起能够真正称得上是德性呢?从此可以看出忠或诚确实有一种高度的统一性和概括性,但是,我们的问题却是,为什么在孔子与曾子的对话中,是"忠恕"而不是别的德性被视为"一贯之道"?为什么孔子只说"恕"字可以"终身行之"?孔子有两次紧接着用"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"的意思来解释"忠恕",在此,"忠恕"明显又是有特定内容的,它不仅仅是一颗诚心,而且是一颗真诚的恕心。可以"一以贯之""终身行之"的正是这真诚的恕心,更明确地说,就是可以在一切伦理、一切道德行为中都包含恕意,都贯穿"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"的原则,一个人可以把"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"作为自己终身奉行的行为准则。
  这样,我们说∶实际上就有两种"一以贯之"了,第一种"一以贯之"是从哲学本体论的高度说的,由上至下、彻里彻外的贯,此一"贯"实际包含一个"统摄"的意思;这也就是宋儒所说的"一贯"。这种"一贯"犹如把一张大网收到一起的一根粗绳,一个总纲,所贯者虽可以有多名(忠、诚、心、性),但实际上只是一个东西。第二种"一以贯之"则是从伦理学,尤其是从道德践履的角度说的,这种"一以贯之"实际是把所贯者看作一种基本义务、基本准则,认为它们将可以被其它义务,尤其是更高的义务所包含,所容纳,这种"贯"不含"统摄"的意思,相反,它正是因为更基本才可以贯穿于其它行为准则, 它不是从高处说的,而是从低处,也就是从最基本、最起码的意义上说的。这种"贯"就象基础、就象底色,上层的一切辉煌建筑都包含着它,也就是被它所贯通。 但它并不统摄它们,它也不排斥还有其它的基本成分。宋儒的"忠恕一贯"是在第一种意义上说的,而孔子与曾子对话中所说的"忠恕一贯"看来正是在第二种意义上说的。心领神会的曾子不是要以"忠恕"来总结、概括和统摄孔子的全部学说,而只是把"忠恕"看作一种基本的义务。这也正是我们所理解的"忠恕"在个人道德体系中所应当占有的地位,也就是说,忠恕是以道德态度与人相处的基本之道,一贯之道。
  宋儒为应付佛学的挑战,把儒学发展为一个融汇贯通的道德形上学体系,这确实很有意义。但由于这一体系的自我定向,以及在社会伦理方面缺乏建树,也带来了一些流弊。最主要的流弊如好高骛远,喜谈玄妙, 这不仅成为后来清儒集矢之的,宋儒自己也有觉察和纠正。例如,朱子多次批评一些学者不谈"忠恕"而好言"一贯",或者,不理会"贯"而只去想像那"一",就象只讨一条钱索在此,却不去穿钱,结果还是一条空钱索。或者象拿一个箍想要箍桶,却没有木片,也还是一个空箍,全然盛不得水。所以,他说"不愁不理会得一,只愁不理会得贯。"主张由贯致一,即由恕致忠。要成圣贤,也要从基本的做起。不能误以为在一室之内,静坐澄心,默想那诚,就能成一道德君子。道德必须在人际关系中展开。一味高远,可能把德目都丢了,践履都忘了。
  清儒正是感于宋明儒的流弊,因而不再高谈心性,甚至很少谈"理",而是强调规范之"礼",笃实之"行"。阮元、王念孙把忠恕解释为行事,把"一以贯之"解释为"一以行之"。应该说,清儒的方向是对的,然而也有二弊∶一是回避心字。在此忠恕虽可理解为对他人的实际行为,但也是内在的品质,"恕"即是"如心",不用"心",怎么能"恕"?第二个弊病是太拘于文字训诂,虽然是要努力去接近孔子的原义,但走了迂曲的路,在释义上反有牵强之处。
  如果我们总结一下上面一番历史的梳理,我们不妨说∶第一,"忠"和"恕"是不可分的(或者说恕和心是不可分的);我们不必象宋儒那样强调"忠"而无意间失了恕;也不必象清儒那样忌讳"心"而有意不说"忠";只有"忠恕"合说,才最得孔子原意。第二,"一以贯之"从伦理学的角度应当被理解为忠恕是一种基本义务,这种义务在一基本、起码的层次上贯穿于所有义务,所有道德行为准则,忠恕就是"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",就是"不对他人行不义",这当然是最优先的、最根本的,所以我们就在这个意义上说它是"一贯之道"。
  我们在"一以贯之"之外再加上一个"终身行之"来说明忠恕的地位,当然是为了更强调个人践履的意义。如果两者并称,则可以说,"一以贯之"是就理论而言,"终身行之"是就实践而言; "一以贯之"是讲普遍性,是说恕道可用于万事万物,"终身行之"是讲恒久性,是说恕道可贯穿人生始终;"一以贯之"是面对所有人,是说"人人可行","终身行之"则是独自面对,是说"至死方息"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武科大周帆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视觉传达13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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